“法律社会史”专题(一) | 陈芳静:还乡
策划人/凌鹏
此次推介的诸篇小说,其原型,都是2023年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研究生课程《中国社会史史料研读》的课程作业。我们从中选出了数篇,经过同学们精心修改而成。在那一学期的课程中,大家阅读了现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《清代顺天府宝坻县档案》,同学们选择阅读的案件,大都是与婚姻和家庭相关的诉讼。大家除去习得了对于清代诉讼档案的基本阅读与分析能力外,更为重要的是在对案件的丰富讨论中,认识到了无数极为鲜活生动,个性鲜明的人物。他(她)们也许仅仅在一个案件档案中出现过,却带给我们久久的震撼。其中有为了爱情主动私奔的姑娘,有从口外返乡回来后不断纠缠亲戚要救济的女人,有看似毫无理由却决绝自杀的媳妇,有夜晚被人莫名杀害的打更人及其独子,有被村里人告发在寺庙中不守清规的住持,还有夹在母亲与媳妇之间努力平衡的丈夫,等等等等。正是在努力理解这些案件中人物心情与性格的过程中,我们体会到了某种偏离一般“学术研究”的乐趣。这种乐趣不是基于某个研究问题的逻辑推理,也不是幸灾乐祸的单纯“八卦”乐趣,而是在一边阅读史料,一边重建历史场景,一边揣摩当事人的心境,与他们同喜同乐同悲同怒的乐趣。这些人不一定多么高尚多么坚定多么理智多么善良,但却都是活生生的人,像我们身边的父母、亲戚、朋友、邻居一样,也可以说就像我们自己一样。社会学真正的能力,不在于能够写出多少规范或者精彩的论文,而在于你是否能真正(努力)理解你所看到的不管是历史的,还是当下的“他人”(这个“他人”其实也包括我们自己),这正是费孝通先生所说中国社会学最重要的“将心比心”。而在课堂上,同学们讨论最热烈的,恰恰也是如何能够在历史背景下“将心比心”地体会和理解档案中的人物。这些讨论也许并不科学,也不实证,却孕育着生命与生命之间的通感与碰撞。
当然,大家能够做到什么程度,是否达到所谓“真实”,其实并无科学标准进行测定,所谓“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”而已。如果读者能够通过这些尚且稚嫩的小说,稍微感受到作者们所曾感受到的活生生的人,在“档案中的人——小说作者——小说读者”之间出现某些若有若无的关联,那这些小说的最大目标也就达到了。
妇女在家中院子劳作,图源:《大卫·柯鲁克镜头里的中国 : 1938—1948》第三部分 华北篇
文/陈芳静[1]
厉李氏又进城打官司了。
庄子里的人是在大树下闲聊时知道的。农历四月,天气已经有些炎热。刚一坐下,就听厉志说他娘进城了,他们对此反应寥寥。前几天,厉李氏刚和厉珍家又吵了一架,大家都是知道的。厉珍家的大儿子难得回一趟家,回来就看到厉李氏。他看着这个女人就心烦,两人吵吵嚷嚷,最后闹到打官司,大概就是这么一桩事。
听完热闹,大家就回家了。还有几个人没走,不但没走,他们还凑在了一块。“上回不是你说要厉珍给她十亩地?”白瑞安瞪了王义一眼。“那不然你说这事要咋了嘛!”王义还嘴。“好了好了,现在的问题是,厉珍他儿子和厉李氏进城了。过几天我们这些说合[2]的人估计也得过去,我们要怎么说?”郭学茂说。
这确实是个问题。虽说首事[3]确实有调解纠纷的责任,但他们这几年来来回回说了这么多趟,嘴皮子早磨破了。下个月正是麦秋[4],要是再被知县大老爷叫过去,麦子都收不成。
“还是写个状子吧,就说我们之前说合的事。我们都说合完了,那照不照做就不归我们管,这事也就摘干净了。”郭学茂说。大家都表示同意。
几天后,首事们果然被传讯。当天,他们的呈状同时递到知县面前。
乾隆宝坻县治图,乾隆《宝坻县志》
此时正是光绪二十年四月末,现任宝坻县知县张及第刚刚上任两个月。宝坻县隶属直隶,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,做宝坻县知县并不容易,也难做得长久。以前任县官张肇镳的履历为例,张肇镳于光绪十六年以候补知县的身份补授宝坻县知县,随后担任邻县三河县知县,不到一年又调回宝坻县。光绪二十年二月,张肇镳交吏部照例议处,再次调离宝坻县。
张肇镳离职,与宝坻县的一场水灾有关。光绪十九年,因洪水泛滥,宝坻县境内大口屯、黄庄、八门城各市集被淹没,上百个村落受灾严重。正在此时,张肇镳因巧设明目讹索百姓被参,停职接受调查。
张及第和前任知县并不相熟,由于张肇镳停职得匆忙,交接时也是典史代劳。厉李氏和厉书云的案子并不属于交接的范畴。这两家上一次诉讼是在光绪十八年,前任知县张肇镳早已讯断结案。此次诉讼的虽是熟人,却是新状子。对于他这个新知县来说,还是少牵扯到从前的事为好。
首事们的呈状来得正是时候,这个案子还应速战速决。知县大笔一挥,在首事的呈状后写下“案已摘,传候集讯究夺”几个字,准备对这个案子进行审讯后迅速结案。
审讯时,知县见到了厉李氏。她的面相倒是和他预想得差不多,是个厉害女人。
知县对厉李氏的第一印象并不好,这大致可追溯至她和厉书云分写的呈状。在呈状中,厉书云一方控告厉李氏屡次讹索他们家财产。厉李氏一方并未反驳索要家产的意图,反而试图说明她向厉珍家索要房屋的合理性。不论怎么说,厉珍是厉李氏丈夫的远方堂叔,一个妇人去讹索远方堂叔,这实在是有悖伦理。
再细想一下,仍是很不对劲。虽说厉李氏提到亡夫曾为厉珍原配执幡[5],之后却因厉珍悔继没法进他们家的门。但她借此向厉珍索要房四间、地十亩,胃口未免太大了些。她明明还有个儿子,却偏偏打起了别人家产的主意。这不是逞刁讹人是什么?
心里想着这些,知县看到一双斜吊着的眼睛,这正是厉李氏。
“厉李氏,你和厉珍是何关系?”
“大人,厉珍是氏故夫族叔,氏夫曾为厉珍原配执过幡。”
“执幡?你年纪不小。故夫如活到现在,年岁几何?”
“回大人,应有七十。”
“大胆!你故夫比厉珍还大一岁,怎会为他原配执幡?”
“知县大老爷,氏不敢讹赖,氏夫给婶母执幡,娘舅郑永和知情。”
“厉珍,此事当真?”
“回大人,她故夫并没给职女人执过幡,是这女人扯谎。”
知县沉吟片刻,心知执幡的事一时难以明朗,便转而问上一次诉讼的审判结果。
“上年你二人因私怨致讼,搅扰公堂,前任知县如何审断?”
“回大人,她上年控职,蒙张大人断,职帮她六百吊。职已如数交,她反控少给她一百四十吊钱。”
“厉李氏,此事是否属实?”
“回大人,上年蒙断,让叔厉珍帮氏东钱六百吊,已交氏收情是有的。但去岁秋间,氏房屋被水冲坍,孤苦无依,前往叔叔家暂避,被他打骂,几至毙命,还请大老爷做主……”说罢,厉李氏不住地向知县磕头。
此时,站堂的皂隶出来整顿秩序,厉李氏方才停歇。知县将眼睛转向一旁畏缩的年轻人,开口问:“你和厉李氏是何关系?”
年轻人吓得一哆嗦,赶忙说:“回大人,厉李氏是小的母亲。”想起上回诉讼的教训,他又添上一句:“小的不敢叫母亲讹人打官司。”
“你家里几口人,多少田地?从实招来。”
“小的还有一个兄弟,弟兄二人。素指贫苦为生,并没地亩。”
言及此处,厉李氏又在堂上哭起来。知县心里有了数,厉珍家有一顷多地,想来是村中首富,而厉李氏家确是一贫如洗,难怪厉李氏等人缠扰厉珍。只不过,倚贫扰富之人常有,究竟怎样的审判才算合情理?
“怎么判的?”首事们问王义。
在这一众调解人中,只有王义参加了审讯。他与厉家两家最熟,这部分是因为祖上的渊源。道光年间,厉珍的祖父厉福安和王义的祖父王俊亭都是他们庄的首事,他们两家住得也近,因此两人常在一起玩。长大后,两人也坐上了祖辈的位置。
首事的位置,说是村民自发选,实际上还是要看人几分面子的。厉珍家素来有钱,厉珍接手后,家业进一步发展壮大。前几年,厉珍花银子买到生员的身份,回到庄子里,已经变成了官老爷。官老爷当个小小首事,自然是手到擒来,但其他首事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。跟厉珍和王义不同,其他首事多是因热心、懂规矩当上首事,自然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。按理说,当上首事后大家该走得近些,但厉珍这人,实在不大会做人。首事们非但没有借着他的光,反而还得防他一着。远的不说,就去年孙文和[6]被人打死那事,衙门三天两头催首事们捉凶手,偏偏厉珍将责任全推在仇姓身上。听说厉珍背着他上状子,仇百林脸气得铁青。因此,村内人虽不敢得罪厉珍,却也不愿与他亲近。
偏偏这时候出了厉李氏的事。厉李氏大概是三年前回来的,年初那会。鞭炮还在噼里啪啦的时候,突然有个女人背着骸骨回来,村里的人印象很深。厉李氏逢人就说,这里是她丈夫,他曾经给厉珍家执幡,差点当了继子。现在她丈夫死了,她和儿子实在活不下去,要厉珍给钱。执幡这事首事们印象有些模糊,但厉珍女人死的事他们记得真切。他女人死的诡异,被人一刀划开肚子,抛在打谷场上,久久没抓到凶手。当时厉家是怎么想的搞不清,但出葬那天,厉文荣执幡的事应是真的。所以厉李氏回来,他们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。谁想这事越闹越大,一个硬要,一个硬不给,光打架都打了七八回。这次上衙门,首事们迫切想知道一个结果。
王义说:“大人也没说啥,就让厉珍给厉李氏四十吊。”
“四十吊?这下厉家老婆子可以打打牙祭了哈哈。”
“没给别的?”
“没。”
“那这事还没完,看吧,之后厉李氏还有得闹的。”
首事们沉默了,郭学茂说得对,四十吊太少了,买不着地,盖不了房,厉李氏是不会罢休的。
地和房是人的两条命。厉文荣一家偏偏两条命都没了。这事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。
厉郑氏死后,厉珍心里烦闷得很。倒不是为着女人死的事,而是为着执幡的人选。按村里的规矩,执了幡,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家门。他还年轻,也没子嗣,本想着年纪大些总能生下个一儿半女,谁知会遇到这等变故。依他的主意,要是能找个兄弟的孩子过继过来,自然也没什么所谓。可亲族公议时,偏偏是那个看青的厉文荣成为执幡的第一人选。找这样一个外人来是个什么事?厉珍心里堵得慌。
老村长王喜堂母亲葬礼上的出殡队伍,图源《大卫·柯鲁克镜头里的中国:1938-1948 华北篇》
可他看大伙的脸色就知道,这事大概黄不了。弟弟厉印一声不吭,他家就一个,总不能让给他做儿子。厉玺这一房也生了一个男孩,可这孩子吃个饭还要人喂,更别提执幡了。倒是郑家那边催得紧,女儿嫁来后成这幅样子,要是连执幡的人都出不了,郑家的面子往哪搁?最后,他眼睁睁地看着厉文荣踏进厉家的门。
古人云: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厉珍总算是明白了古训的用意。他现在还年轻,领悟得不算太迟,于是赶紧买了一个小妾过门。小妾肚子也争气,没几年就给厉珍添了个儿子。厉珍心里高兴得很,早知道就该早点找个女人,不然哪有这一大摊子事。高兴之余,厉珍不忘把厉文荣一家扫地出门。
说来也是机缘巧合,那天家里照例乒乒乓乓了一通,可这回厉李氏没躲,反抓住篾条,死拽着不松手。这下可惹着了郑氏,厉珍正好逮着这个机会,要将厉李氏赶出门。厉文荣跪下求情,厉珍不但不允,连这个儿子也不认了,将他一家三口一齐赶了出去。
一片雪地中,厉文荣狼狈地捡着衣物,厉李氏则在旁边轻拍啼哭的婴儿。“死婆娘!打人痛得很!”厉李氏冷不丁地骂出声。“这婆娘不会有好报的,等她下地狱啊,让她也尝尝被火烙的滋味。”厉李氏一声接一声地骂,也不管厉家的人是否听得见,她把憋了好久的话说个痛快,才转身走了。直到走远,还能隐约听见叫骂声。厉文荣则在为一家人的吃喝发愁。他总觉得,叔叔今日的的行为并非临时起意,倒像是有意为之。如果这确是为了悔继的话,总该有个说法吧。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厉李氏,厉李氏方才醒悟过来厉珍的意图,不禁咬紧了牙:如今这没房没地的,要走到哪去?不管怎样,她总得向厉珍讨要些什么,才对得起她今天受的这一遭。
厉李氏的算盘只是空响,没落着地。
厉珍悔继已成事实,总不好把人再接回去。不接回人,至少该给些补偿。如果厉珍给钱、给地,厉文荣一家能够自谋生路,自不必搅扰。不过在厉珍看来,这未免是狮子大开口。非亲非故,谋人家产,焉知之后还会不会赖上自己?因此,他这回可是咬紧了牙关,说什么也不愿给了。调解也不出面,只说忙,怎么也见不着人。
历经数月,厉李氏仍然没能从厉珍那谋得半点便宜。当时村内的人还对厉珍评价颇高,因此只当厉文荣是行事有差,被厉珍扫地出门了。厉李氏拜托庄中的各位奶奶们说合,好求歹求,也只以借钱的名义从厉珍手上拿到几十吊钱,这便是全部了。他们不得不死了心,悔继这事自是慢慢不提。族里还是看在厉文荣父亲的面子上,才为他们三人找了个安顿处,暂居在族叔厉发的家里。
厉发与厉珍同辈,两人祖上是兄弟,但二人的境遇颇有不同。厉发家里穷,早年没找着媳妇,现在一个人住祖屋里,冷冷凄凄。听闻厉文荣一家没地儿住,厉发倒是主动收拾出一间空房,供他们一家三口住下。
经历了数月的失望和挫败,厉文荣与厉李氏终于找到一处容身之所。他们累了,想开始一段新的日子。厉李氏想到,厉发叔叔待他们不薄,不如过继给他当儿子,给他养老,至少不亏欠叔叔的恩情。她把这个主意告诉厉文荣,他自然心里情愿,于是当面向厉发提起了这事。厉发嘴上不说,但心里高兴得很,话音未落,他已经一叠声地应了。族里自然也同意了,以为厉文荣一家终于开始本分生活。他们肯为厉发养老,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。
就这样,厉文荣一家有了新的盼头。厉发家仅有几亩薄田,不够养活一家五口。种自家地之外,厉文荣还租佃了地邻的土地。他想着,等孩子大一些,就央人送他去城里当学徒,又管吃喝又学本事,听曹大奶奶说,他侄子就是进了城里,学做糕点,生意好得很。他还惦记着老爷子身体的事,媳妇说,他最近总是吃不下东西。厉文荣想,等过完这个年,得找个人给老头子看看。
年还未过完,厉发先走了。厉文荣只得办起老爷子的丧事。只是这穷啊,真是要人的命。一场丧事,房和地这两条命又贴进去了。这一回,厉李氏劝他,走吧,我们出去。
厉志自有记忆起就在口外长大。
口外,是宝坻一带对长城以北之地的叫法。这是记忆的界外之地,是漂泊的地方,厉志却在此处有了家。母亲总给他讲他们到此地谋生的故事,当时母亲背着哥哥,和父亲在路上走了许多天。他们朝北走,路上的雪窸窸窣窣地下,怎么也下不完。哥哥太小了,还没断奶,整日哇哇地哭,母亲生怕哥哥饿死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掀起衣服喂奶,吮出血来也没舍得让哥哥撒嘴。不过,哥哥长到六岁还是死了,天灾,母亲说,这是没法子的事。
为了养活一家子,父亲在外头的矿上做事。他常常一去就是许久,十天、半个月才回家一趟。母亲也想去矿上做事,可管事的不肯,她只好找点别的事做。挖野菜、做挑夫、编草席,这些她通通干过。做挑夫时,她与一伙子男人抢生意,一肩担起几十斤的重物,还能步履矫健,在山坳上走得飞快。集市上总有些没正经的行客,想占母亲的便宜,母亲从不惯着,手上一作力,倒是那行客先哎哟、哎哟得求饶了。人都说,母亲一个人能顶几个男人,她人能干,又有主见,主家总是器重又忌惮。别说在外边,就是在家里,母亲也是声量最大的那个。他和弟弟常常因为头脑愚笨、不知变通被母亲数落,父亲更是个木讷的,所以一家三个男人,却偏偏是女子拿主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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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回,又到了母亲拿主意的时候。父亲病得很严重,整日咳嗽,只吊着一口气,不肯离去。他只有一个愿望,就是回到申子庄,将自己埋在那里。厉志不知道申子庄在何处,母亲从未给他讲过之前的事。他只好望向母亲,由她拿主意。
母亲沉默了很久,不知在想些什么,久久才说,回去吧,咱们回申子庄。
申子庄这个地名,像是不断盘旋却迟迟不落的鹰,笼罩着这个流浪、游离的家庭。父亲如是,他亦如是。他们用草席裹着父亲的骸骨上路,母亲想要快些下葬,所以兄弟二人不合眼地往回赶。年关在即,各家都在囤粮备菜,好不热闹,他们步履匆匆,却是一派萧条氛围。
回归,做回归的异乡人,这或许是厉文荣一家的宿命。
从外地转了一圈回来,厉李氏对厉珍一家有了更复杂的感情,厉志尚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处。对厉志和弟弟而言,与厉珍家的事是崭新的记忆,在最近才映入脑海。
回家之后,厉李氏找到一个叫厉珍的叔爷爷,他看着和他父亲一般大,和村里其他人不同,看着像个读书人。莫不是个老爷?厉志心里猜测,想不到,家里竟还有一门如此厉害的亲戚。他又打量起叔奶奶,她看着也不一般,手臂上那镯子,碧绿碧绿的,衬得人珠圆玉润。他们家还有一个孩子,与他一般大,很神气的样子,对他们一家都爱答不理的。
母亲淡然得很,自顾吃喝,毫无外人的拘谨。他和弟弟也渐渐地放开了手脚。又过了几天,不知母亲跟叔爷爷说了些什么,她竟说叔爷爷答应给他们家十亩地,三间房,供他们生计。不久后他们就可以搬出去,有自己的房子。
厉志这下觉得有点不对头。这叔爷爷如此相帮,父母却从没提起过他。这么多年,他们更是一次也没回过这里。他实在有些不解,偷偷去问母亲,母亲却只是说些搪塞的话,什么父亲之前是这家人的继子,叔爷爷之前没认他,现在年纪大了,醒悟到从前做得太过,于是答应给点恒产。他还想继续问,究竟之前父亲和叔爷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。可母亲只是语焉不详,却不肯细说了。
年后,家里果然进行了一场调解。经庄内叔叔们说合,叔爷爷答应拨给厉志十亩地耕种。母亲想让庄中人做个见证,当场写个字条。厉珍则说暂无法指定是哪十亩地,等确定土地四至之后再立约。母亲扬笑称是,说了几句吉祥话,也与庄里的叔叔们一阵寒暄。三十年未见,很多叔叔都不大记得母亲了。之后几天,她带厉志和弟弟去看望王家的爷爷,又带着他们去曹家和白家走动。
他们重新回到了这张网里,索取慰藉。这张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?是恩情,是义务,还是相互掣肘、最终数也数不清的恩怨?
重新回到申子庄,厉李氏心里自然是有盘算的。
之前因着丈夫和老爷子,她才没有再追究厉珍的事。但就她的想法来看,不论是悔继,还是婶母苛待她的事,他们总该为此付出点什么。因此这回回来,她首要便是去找厉珍寻个说法。
时过境迁,厉珍早不是当年那个年轻人。他比之前更有钱了,还多了几分老爷样。厉李氏再见到这位叔叔,心里更有底了些。好啊,他们这些大老爷才有脸面可言,那就让她这个老婆子不要脸地闹上一闹,为家里谋一条生路。
民国二年天津县房契有官印税票,中人河北大街泰昌祥茶叶店掌柜毛笔签名
一到村里,厉李氏就开始嚷嚷执幡的事。逢人就说,甚至主动提起。庄子里的人被厉李氏一震,先是信了三分,加上厉珍这些年名声越来越臭,听说过的人多半都信了,甚至看起笑话来。曹家大奶奶最是同情厉李氏,他们曹家先前也是大家族,这些年被厉珍打压的,已有些没落相。于是,她便给厉李氏出主意,让厉李氏去打官司,逼得厉珍给房、给地,不然调解来调解去,总是没个名目。
厉李氏听进去了这个话,但她有些踌躇。动笔杆子的事,她不可能比厉珍在行。于是她决定先去厉珍家探探口风,看厉珍如何回应这事。
厉珍没想到,厉李氏还有脸面到他们家来讨要东西。他已经好饭好菜招待了,可厉李氏不领情,反而变本加厉地诉起了当年的事情。郑氏再也忍不住,叫下人赶紧堵住厉李氏的嘴,把她请出去。厉李氏听着这个话,一下扑上来,一把扯住郑氏的头发,便与她厮打起来。郑氏哪有这般力气,她痛得连连尖叫,下人们拽的拽,打的打,愣是没让厉李氏动半分。厉珍看到这一片混乱的样子,不禁大骂出声。帮工们听到动静赶忙过来,狠狠地踹了厉李氏几脚,脸上还扇出了半个血印。厉李氏终于松手,踉跄地站起来,只说:我要告官,我要告官!便一头撞进屋外的黑暗里。
私底下,王义已经劝了厉珍很多回。
他是庄子里少数还能和厉珍说些体己话的人,厉珍的想法他自然清楚。但在他看来,该给钱打发的还是别太抠搜,否则以厉李氏那脾性,倒是可能闹出更大的事来。上回就是,要不是他拦着,他们都打成什么样子了,厉李氏脸上那巴掌印大家可都看见了。也正是那次争吵,他们哥几个想出一个办法,让厉珍拨给厉志娘仨十亩地。这事听着荒谬,但毕竟先前是厉珍做得不大地道,厉志这么大人,以后还得娶媳妇,不说远的,他们三人吃饭的问题总得解决。王义自认为考虑得颇为周全了,厉李氏进城打官司,要的也不过是这个安家立命的数。厉珍是什么人?他拔根汗毛也比别人腰粗,不过是十亩地罢了。
好劝歹劝,调解人都上门了几回,厉珍终于答应把承典曹家的十亩地给厉志耕种。厉志种庄稼种得好,脑子也跟那庄稼似的,直上直下。得了这个准信,他连忙高高兴兴地把麦子种上,看着它哗啦啦地长,他心里也蓬勃着喜悦。看着厉志忙前忙后,厉李氏则在心里计较,这十亩地究竟该算什么名目。照她的想法,这十亩地就该是他们家的。但现在红契并不在他们手上,要是打起官司,他们怎么说得清楚?退一万步说,即便他们是佃户,这些粮总还有他们的一份。但厉珍既没这么说,更没跟他们有契约,租佃的名分也不妥当。想到这些,厉李氏心里总觉得不安。如果厉珍还是个有良心的,他就不该告到官府里。否则,她到时候就是拼着这条老命,也要厉珍好看。
还有两个月就要收麦子了,厉李氏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。曹家还上了欠款,之前向厉珍借钱时抵押的十亩地又回到了曹家。
眼看着一年的粮食就要收进自家的口袋,偏偏这十亩地就像生了脚,转眼就无踪影了。那这一年的辛劳,岂不是白白做了别人的嫁衣?厉李氏再也忍不住了,她怄得饭也吃不下,这么多年了,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。她就知道,让厉珍这个老不死的出块地会要了他的命。当初厉珍口口声声说这地是他的,她要是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桩典地的事,早不会要这么一块地方。这个曹进奎也是,虽说还钱拿地无可厚非,但也讲究个道义不是?寻常的租佃,即便土地易主,也不破当年的租约。起码等人这一茬收完,之后该怎么了就怎么了。偏偏这个时间交割,她现在什么名分都没有,别说往后靠着这十亩地吃喝了,就是这一季的麦子都保不住。
脑子里飞速转过这些,她一抬脚,就向官府奔去。这次,她说什么都要讨一个公道。
王义总说,花钱图清净,别把事情闹大。
事情真的闹大了,这回厉老婆子正儿八经地写了个诉状,知县老爷接了状子。明日,不仅厉李氏和厉珍要参加堂讯,知县还将他们一众首事列作干证,统统都要到场。首事们心里都明白,肯定是厉李氏在堂上说厉珍已经答应给她房四间、地十亩,现在又反悔。知县把他们唤来,无非就是想问清楚,是否真的发生过此事。因此,他们这会正凑在一块商量对策。
孝行里郭家申子庄孀妇厉李氏喊控堂叔厉珍硬不养赡一案档案
“照我说,打官司的麻烦就在这。”王义说道。
“你倒是把话说清楚,藏着掖着,肚里装着几两破书就了不起了?”白瑞安最烦和王义商量事情。每次他一开口高深莫测,倒是显得别人很蠢似的。
“这会是打诨的时候?”王义瞪了一眼白瑞安,“我的意思是说,很多事情,一到知县老爷面前,就得琢磨下怎么开口。我们当然知道,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,可知县老爷不知道。但这事一旦上了堂,就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。上有知县老爷,下有看戏的一帮子人,大家都在看着呢!”
“你这样说我们都醒得,但顺着这个说法,厉李氏才是那个不占理的。手上没有地契,她现在上哪证明自己有十亩地?真要说厉珍该给,她又得说执幡的事了。陈芝麻烂谷子,都快说出花来。”
“说得对。我们庄稼人都想得明白,他知县大老爷肯定看得出来。搁我说,厉珍想必不怕打这个官司。依着一是一,二是二的律法,厉李氏这婆子哪能占到他的便宜。”
“可厉李氏不也一样?放眼整个庄子,有哪个人压得住厉珍!所以调解来调解去总是不得安生。要是知县大老爷发句话,他厉珍敢不听?”
“那照你这么说,这官司还非打不可了。”
听着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,郭学茂久久才说了一句:“这倒不一定。”
“老郭,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?”
“我们这些做首事的不愿打官司,不是胆小怕事。古话说得好,凡事以和为贵。做村里首事,讲究的就是一个和字,我们三番四次调解,为着也是这个。婆子年纪这么大了,两家闹了这大半辈子,厉珍也不得安生。说白了,大家都是求口饭吃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。”
王义点点头,这是正解。不是说偏帮谁,让厉珍给房给地,无非还是愿着两方的好,如果厉珍完全不给,道理上总说不过去。小银小钱的,又打发不了厉李氏。倒不如一次性了结了,把道理说清。
郭学义接着说:“这次打官司正是个机会。如果厉珍真能给房给地,两家自然就不会打了,知县老爷也乐得看见这个结果。咱们还是得劝劝厉珍,他早低头,这事早了结。”
次日,上堂前张肇镳知县就接到消息,说是今天那个孀妇讹索族叔的案子各方私下调解了,但堂讯的流程还是要走。知县心里有数,倒有了几分悠闲,缓缓喝起差役新泡的茶来。
“听说,你们已经调解了?”
“回大人,是小的王义和其他说和人一块调解的。”
“结果如何?”
“大人,厉珍已答应帮给厉李氏五百吊东钱,厉李氏此后再不能搅扰厉珍。”
五百吊,是个不小的数目了。知县想了想,明白了说和人的用意。的确,即便由他断这个案子,他多少也会顾及孀妇寡母的生计。五百吊,正可以置一份薄产,供厉李氏一家过活。
“厉珍,你可同意?”
厉珍的脸色很不痛快,但他仍强自镇定地回应道:“回大人,职同意给厉李氏五百吊东钱,只求厉李氏此后永不缠扰。”
知县点点头,转问台下的妇人:“厉李氏,你讹索无度,数次搅扰厉珍,如今可认错?”
厉李氏扑通一声跪下,说:“大人,昨日经亲友调处,实是氏错了。氏已经向叔叔认罪赔礼。只是……”她斜瞟了一眼知县,看他脸色尚佳,继续说:“只是氏家实在贫寒,在口外这么多年,氏和氏夫干的都是最苦的营生。氏夫病死,氏回乡,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孩子养大,看他们娶上媳妇。只可惜,远的不说,氏家现在连饭都吃不上。本来家里还有些现钱,一场丧事下来,倒还贴进去一些……”
眼看着厉李氏越说越长,知县打断她:“厉李氏,供状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,我知道你家的情况。”
厉李氏仍跪着没起,转而砰砰砰地磕起头来,“氏惶恐,还想求求大人,看在氏贫寒无依的份上,叫叔叔多资助氏一些。”
厉珍这下脸色更差了。他是有身份的人,总不好在堂上大吵大闹的,只好心里暗暗骂着这个泼妇。希望大人明察秋毫,不被这婆子的可怜相所迷惑。
光绪年间宝坻县钱庄钞票
知县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,“厉珍,先前你给厉李氏耕种的十亩如今是曹家的?”
“回大人,是的。曹家还钱后,土地也收回去了,职给地时便与厉李氏交代过。”
“大人,氏并不知道……”
“好了!公堂上拉扯不清,成何体统。这五百吊,仍交由厉李氏。不过,蓦然从别处买地不大现实,还是仍向曹家赎回二亩地吧。”
“大人,如今地一年比一年难得,五百吊恐不够盖房置地……”
“那你的意思是?”
“求大人作主,氏不求现成的地亩,只求叔子再帮给氏一百吊钱。六百吊正够盖房买地所用,氏以后守分苦度,绝不敢再缠绕叔叔。”
“回大人,厉李氏言而无信,之前调解时明说是五百吊钱,现在却又空口讹索,请大人作主!”
眼看着堂上气氛又热烈起来,知县心知,必定得拿个主意才行。这厉李氏如此大胆,若一味应和,倒显得他软弱了。
正在此时,角落里有一个声音:“大人。”
知县看向声音的源头,竟是王义。“昨日小的们调解时,说是盖房、买地两项共五百吊钱。蒙大人讯断,交由厉李氏五百吊买地。小的恐这其中有些糊涂之处,以后再起争端。具体这钱应如何用,还请大人明示。”
这话提醒了知县另一桩事。如果用这五百吊钱买地、盖房,恐怕有些捉襟见肘。若只购地一项,区区两亩地用不着如此多钱。厉李氏恐怕也是考虑到这个,才说多要一百吊。他心里有了主意,眼睛扫过堂下各人。说和人们都拘着手默默站着,厉珍和厉李氏一站一跪,两人都低着头。堂下的许多人虽不识得各方,但都为当前的形势所牵动,只等着知县审判。
“断厉珍帮给厉李氏六百吊钱。四百吊用于回赎典给曹进奎的二亩地,其余二百吊用于盖房,此后厉李氏永不得缠扰。”
堂上齐齐一声, “谢大人。”
众人行礼。看客也如潮水般散去。
厉李氏此时大概不会想到,两年后,她又进城打官司了。
还是与厉珍,还是为着地的事。
有时候,这纠纠葛葛真是罪孽。可是,永不缠扰对依靠密匝亲邻网络才能维持生存的人们来说,多少是一种奢求。
光绪十八年至光绪二十年,是宝坻闹洪灾最频繁的三年,厉李氏正碰着这不巧的时候。诉讼后第二年秋间,洪水来了。村里庄稼被淹了不算,厉李氏新建的房屋也被冲了。那日真是惊险,厉志发现苗头不对,拉着母亲和弟弟一路逃。途中厉李氏还舍不得新建的房,频频回头看。厉志一把拽住母亲,扯着她就往高处跑。幸好厉志跑得快,那天据说死了不少人。
1917年山东威海被洪水淹没的房屋,甘博 摄
可是,活下来又怎样呢?房和地,都没了。
接下来还有更要命的事。一天,两天,三天,厉志和弟弟在野地里已经搜刮遍了,实在再找不出什么吃的。他们仨人饿得两眼深凹,一点力气也没。厉李氏缓过神来,她这一把老骨头死了不算,不能教两个孩子饿死。于是,他们娘仨再次出现在厉珍的家门口。
厉李氏又被狠狠打了一顿。与上回不同,这次是见面就打,厉李氏还未开口,下人们已经拿着扫帚赶人。厉志这回才明白,上回调解背后母亲做了什么。之前问她伤痕自哪来,她只说是田地里摔的,总不愿说是被人打了。厉志心里气得不行,就算是饿得直不起腰来,他也不愿让母亲受这等委屈。他照直给了拉扯母亲的人一拳,两方顿时比划起来。事情闹得越来越大,整个堂上打得不可开交。先是四方亲邻听到动静忙来察看,随后首事们也赶来了。眼看场面闹得不可开交,他们只得答应帮厉李氏说合,调解两家的事情。
首事们又劝厉珍给点钱接济。厉珍死活不肯。这边厉李氏也不愿松口,要房三间、地十亩。首事们自然知道这不可能,只劝厉李氏想开些,别总是怄着一口气。最后,厉珍勉强答应给厉志两亩地耕种。厉李氏还想要个说法,要厉珍写个条子,转交地契。厉珍从没回应过这事,只当事情没发生过。
又是一回,厉李氏上门讨要地契。她可不想跟上回的十亩地一样,临到收获时,被厉珍摆了一道。厉书云正好自城里回家,二人说不到两句又吵了起来,最后打到了公堂上。这回知县没管两家之前的复杂纠葛,只叫厉珍给厉李氏四十吊接济便了事。
这四十吊厉珍迟迟未给。到了收获的季节,厉珍再次上诉,告厉李氏抢拔自家麦禾。厉李氏听说这件事后,竟不再大骂,只是整个人受不住了似的,啪地倒在地上。
“王义,你家的大车还在没?我想借着用用。”白瑞安一脚踏进王义的院子里,大着嗓门问道。
“收谷子?”王义从屋里探出头来。
“啊,就赶着这几天。”
“来来,”王义招呼他进门,“既然来了,喝完茶再走。”
“我就坐会,不能呆久了。”白瑞安一屁股坐下,“诶,我一回来就听人说,厉家的事闹的咋样了?”
“噢我都忘了,你是不是前阵子进城了?”
“对对,那会我没在村里。我就知道那个四十吊的事。
后面发生啥了?”
王义端了两碗茶来,在白瑞安旁边坐下。“四十吊?”
“诶你不记得了?老婆子跟厉珍的儿子打官司,就清明那会,知县不是还唤我们这些首事上堂嘛,结果就你一个人去了,就那回。最后判了四十吊,老郭当时还说,老婆子之后准还会闹起来。”
“你说这事!这我咋能忘。他们最近还真闹了一回。”
“这不,我也是听人提起这个,所以才摸到你这问问。”
王白氏为两人添了些茶水,也插上一句,“其实照我说,厉李氏也是可怜见。吵了这么多年,也就两年前从厉珍那里拿到点钱,转眼就被洪水冲没了。搁我,我得怄死。”
“所以她又找上了厉珍了嘛。她要不找上厉珍,书云那小子也不会去告官。”
“那这次闹又是怎么回事?”白瑞安又转回了正题。
“说白了,一直就是这地的事没解决。你看曹家那次,厉珍答应把曹家的地给厉志种,转头又把厉志告了,说他抢拔麦禾。这一模一样的事又发生了一回。地给水淹了之后,厉李氏又去找厉珍,厉珍拿出自己两亩地给他们种。这回一收麦子,这不,又告了呗。反正厉李氏没地契,她有什么名目说麦子是她的?就只能吃个哑巴亏。”
“那这回知县怎么说?还是不给老婆子地吗?”
“没,知县叫厉珍把地契交出来,那两亩地最后归厉李氏了。”
“唉,了结得好,了结得好。”白瑞安长叹了口气。“我现在真是有些佩服老婆子了。”
王义不说话,厉李氏这样的人,他说不上佩服,但也生不起恨来。只要这世道不变,穷人大概就得一直这样闹下去。█
注释与参考文献:
[1]作者:陈芳静,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研究生。本文的故事主要基于清朝光绪年间顺天府宝坻县档案中的“孝行里郭家申子庄厉李氏控厉珍硬不养赡案”与“孝行里郭家申子庄厉珍禀控厉李氏使令其子厉志拔伊地内麦禾案”两个诉讼案卷。
[2]指相对于正式审判的民间调解过程,主要由共同体内自发进行。
[3] 早期是对华北村落青苗会主管人的称呼,随后演变为村落自发推举的并且负责村落社会、宗教等各方面事务的人,通常一个村内有多名。
[4] 农历五月和农历九月分别对应麦秋和大秋,均为收获的日子。收获后粮食卖出,此时农民手头比较宽裕,因此一般青苗钱在这个时间上交,商店赊账、土地回赎也大多发生在这个时间。
[5] 华北丧葬风俗,出殡前死者长子手执糊有白纸的幡。
[6] 引自顺天府宝坻县档案“孝行里更夫孙文和被殴身死移尸案”。
编辑 | 周求霈
校对 | 潘梓旸
审核 | 张 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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